人口不足6万的山东小镇，年产啤酒70万吨，十余个品牌野蛮生长

这里既是德州规模最大、产品门类最多、产业链最全的啤酒生产基地，又曾是德州首家以啤酒文化为主导的特色旅游地。自2019年以来连续举办4届啤酒音乐节，名声大噪。

然而，火爆之下也有隐忧。

借着精酿啤酒的“东风”，十余个精酿啤酒品牌在此地野蛮生长，大多采用代加工的方式“借鸡生蛋”。在带火当地啤酒产业的同时，也产生诸多争议，如伪精酿问题、售后问题。

今年“3·15”期间，《北京商报》聚焦“德式精酿德州造”现象，披露恩城多家精酿啤酒厂将国产酒伪装成“德国进口”，令这座小镇再度成为焦点。

而在此前，恩城兴建的盛堡啤酒小镇因“违法占地建设”问题登上自然资源部的通报，相关责任人被查处，涉事企业也已转让。

每一次风口到来，既有机遇，也有风险。恩城，这座因酒而兴的小镇将何去何从？恩城啤酒小镇的浮沉，又将给行业带来几多启示？

啤酒，是恩城的支柱产业。因酒而兴，是恩城啤酒小镇的A面。

“货车多，酒厂多”，在通往恩城小镇的途中，滴滴司机马师傅饶有兴致地介绍起恩城的“两多”。

果如其言，从平原县到恩城镇，车程不到半小时，沿途货车始终川流不息，蔚为壮观。

在恩城小镇的主干道振兴路上，五家啤酒工厂一字排开，包括三家啤酒生产企业：汉德、雪帝、欧加；两家啤酒包装企业：金帝制盖、高森制罐。

资料显示，恩城已成为德州全市规模最大、产品门类最多、产业链最全的啤酒生产基地，年产啤酒70万吨、易拉罐16亿只，总资产超30亿元。

恩城镇发展啤酒产业并非偶然，三大优势颇为明显。

产业氛围浓厚：德州市有青啤、三发等啤酒品牌。平原县则有青岛啤酒（德州）有限公司的前身——山东平原啤酒厂，早在上世纪80年代就已远近闻名，生产的“三九雪”“发发发”牌啤酒曾获布鲁塞尔金奖。恩城镇的三家啤酒厂也有20多年的生产经验。

生产链条完善：恩城啤酒产业已形成覆盖啤酒生产、包装、销售的完整产业链。特别是本地制罐、制盖企业形成闭环供应链，为啤酒生产企业提供便利，降低生产成本。针对恩城啤酒产业存在的技术含量低、同业竞争现象严重等问题，恩城推出“链长制”，成立啤酒产业链联合党委，重点破解产业链条短、企业配套协作创新能力弱等问题，进一步推动当地啤酒产业的发展。

交通发达：两条国道（G105、G340）、一条省道（S323）3条公路干线在恩城镇交会穿越，交通十分便利。

由于位于德州市的中心位置，恩城镇还充分享受到德州的交通优势。五条铁路干线在此交汇，1.5小时抵京、40分钟至石家庄；京沪、青银高速公路贯穿全境，配合77公里环线快速路的建成，能够有效提升内部流通效率。德州因此被确立为冀鲁交界地区的区域中心城市。

恩城镇充分发挥地理位置和资源优势，大力发展啤酒产业，出台一系列鼓励和优惠政策，积极引导企业转型升级，并通过与德国啤酒厂家合作，提升本地啤酒生产的质量和品牌影响力，推动啤酒产业向中高端发展。

发达的交通条件赋予恩城底气。恩城多个啤酒厂家自豪表示，从山东西端的德州到山东东端的烟台，尽管路程长达600公里左右，货物仍能当天送达。

有得，也有失，这是恩城啤酒小镇的B面。

为进一步打响啤酒小镇的名号，恩城积极探索酒旅融合之路，政企联手打造集娱乐、休闲、美食、文化于一体的工业旅游观光小镇——盛堡啤酒小镇。在此基础上，恩城连续举办4年啤酒音乐节，巅峰之时有多达10万游客涌入小镇，酒店、宾馆为此一房难求。

盛堡啤酒特色小镇的发展，离不开恩城龙头企业——森力集团董事长栗振坤的付出。

栗振坤出身草根，白手起家，成立森力集团。2016年，森力集团响应政府号召，成立山东盛堡特色小镇运营服务有限公司，投资建设盛堡啤酒小镇，以啤酒文化场、德国啤酒生产线和主题花园三大板块为核心，将啤酒制造业与旅游业发展紧密结合，探索出“文化+工业+旅游”新模式，盛堡啤酒小镇因此成为恩城镇的新名片。

2019年，盛堡啤酒小镇迷笛音乐节开幕，吸引全国各地的乐迷纷纷来打卡。2020年，盛堡啤酒小镇被评为国家3A级旅游景区，实现德州市平原县A级景区“零的突破”。同年，平原县精品旅游促进会成立，栗振坤当选第一任会长。此后，盛堡啤酒小镇连续举办音乐狂欢节，恩城的人气也达到顶点。

彼时，栗振坤认为，盛堡啤酒小镇是森力集团拉长产业链、培育新动能的一个新板块，他决心“要把啤酒小镇打造成为德州文化和旅游产业新高地”。

就在栗振坤准备大展身手的时候，转折骤然而至。

2023年，有关部门通报56个违法违规重大典型问题，盛堡啤酒小镇赫然在列。

通报显示，2016年5月至2023年5月，盛堡特色小镇未经批准擅自占用土地313.66亩（耕地228.1亩）。

通报之后，平原县对违法占用耕地建设的建筑物及构筑物进行拆除复耕，对涉及违法用地进行立案查处，并对数名责任人进行处分。

云酒头条在盛堡啤酒小镇看到，现场一片凋敝景象，就连火车餐厅的铁轨都已被拆除。一位正在附近忙碌的果农对这里的往日盛况念念不忘：“那时候，游乐场建得可好了，滑冰的、跑步的、游泳的，嘛都有……”

森力集团相关工作人员告知云酒头条，目前，盛堡啤酒小镇已不属于森力集团。

尽管恩城在酒旅融合的探索中受挫，云酒·中国酒业品牌研究院高级研究员、新零售专家鲍跃忠依然表示，在目前市场环境已经变化的情况下，酒旅融合是非常重要的方向。通过酒、旅的结合，既能够推动文旅发展，又可以带火相关酒类产品的销售。因此，无论是酿酒工业，还是食品工业，都应该介入文旅场景，以此推动行业进一步发展。

对于恩城而言，如何在未来重新规划并推动酒旅融合的发展，将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借鸡生蛋”，可以称得上恩城啤酒产业的C面。

依照恩城官方资料，当地只有5家啤酒工厂，但是百度地图显示，恩城的啤酒厂家多达十余家，其中很多厂家都留有手机号码。

这些啤酒厂又是从哪里来的？

在欧加啤酒厂的门口，竖立着一块不太显眼的标牌：“燕大师啤酒”。在欧加啤酒厂办公楼内，“燕大师啤酒”相关负责人赵先生介绍，公司没有工厂，办公室、生产线都设在欧加啤酒厂，8条生产线能够生产300多款精酿啤酒。

至于为何选择代加工这种方式，他给出的理由是“省心”：产品即便出现质量问题，厂家也会负责。

话虽如此，仍有一些“麻烦”会找到“燕大师”，比如职业打假人。有职业打假人曾发现“燕大师”产品条码与生产厂家不匹配，令赵先生不胜其烦，最终选择花钱消灾——500元就解决了。

在恩城，啤酒代加工现象绝非一家。比如汉德啤酒厂，自称“精酿啤酒专业一站式代工”“专业OEM、ODM生产定制”；再如柏龙啤酒，其相关负责人张先生介绍，该品牌委托加工方既有欧加啤酒厂，也有其他工厂。

德州某啤酒厂总经理康先生表示，该厂也有代加工业务。不过，贴牌产品多是“一季”产品，如果当季销售不如人意，第二年就可能“见不着了”。相比贴牌产品，有实体工厂的品牌生产的产品更加可靠，信誉更有保证。

对此，业内人士认为，啤酒行业特别是精酿啤酒赛道亟待规范。

鲍跃忠表示，精酿啤酒目前有三种表现形式：一是厂精酿，即在工厂中生产的精酿啤酒；二是吧精酿，即酒吧或者餐饮企业采用小型设备酿制精酿啤酒；三是家精酿，即个人在家里酿制精酿啤酒。对于厂精酿、吧精酿等将精酿啤酒作为商品销售的形式，行业应该予以规范管理；而对于精酿爱好者自行体验消费，行业应该鼓励其创新。

“精酿啤酒代加工现象的出现说明了两个问题”，云酒·中国酒业品牌研究院高级研究员、啤酒营销专家方刚认为，一方面，精酿啤酒的市场正在飞速扩大，吸引大量厂家、商家跟进，鱼龙混杂，良莠不齐；另一方面，精酿啤酒仍处于野蛮生长时期，行业对此没有准确的定义，国家也没有出台强制性标准，因此，精酿啤酒很难规范，也很难区分真伪。“唯有通过时间的、市场的检验，逐步淘汰一批低层次的企业，精酿啤酒才能步入良性轨道。”

“存在即合理。”云酒·中国酒业品牌研究院高级研究员、千里智库创始人欧阳千里认为，对于多数消费者而言，尚没有能力分辨精酿，于是就给众多伪精酿以机会。目前来看，贴牌精酿的成本远远低于白酒，从而催生“伪精酿”当成“精酿”的生意，这一幕恰如当年葡萄酒餐酒当成名庄酒卖，保税区灌装当成原瓶原装来销售。对于市场而言，这些乱象恰恰说明精酿存在市场需求，但是尚没有诞生绝对意义上的品牌。而对于未来而言，只有头部品牌诞生，乱象才会减少甚至消失。

云酒头条注意到，精酿啤酒的快速发展已经引起各方重视。中国酒业协会秘书长何勇表示，工坊啤酒产业必须构建稳固基础，才能形成良好的发展循环。

根据中国酒业协会工坊啤酒专业委员会相关资料，经过多年发展，精酿啤酒已经从声量大于销量的“文化型产品”向满足消费者多元化、精品化需求的“消费型产品”逐步渗透，区域型品牌、渠道型品牌、全国化品牌都在探索生存之道。与此同时，工坊啤酒市场也面临诸多挑战，如市场教育成本高、原材料进口依赖度高、消费者对大众化啤酒的惯性消费、渠道壁垒突破等。

基于此，中国酒业协会一直关注工坊啤酒业发展，通过制定标准和行业规范，保障工坊啤酒业健康合规发展。助推“工坊啤酒”术语纳入国家标准，组织编写并发布《工坊啤酒及其生产规范》团体标准，主导“工坊啤酒及英文及图形”证明商标成功申请，连续7年指导亚洲最大专业啤酒赛事——CBC中国国际啤酒挑战赛，发布实施《工坊啤酒产品认证与评价实施规则》团体标准，推动工坊啤酒人才体系建设。

恩城小镇宛如一面镜子，折射出发展啤酒产业、推动酒旅融合、探索精酿啤酒等多方面的现实，其发展过程中收获的得与失，对于酒业而言，都弥足珍贵。未来，恩城在保持产业优势的同时，应该积极应对市场挑战，在符合监管要求的条件下，推动啤酒产业和酒旅融合的健康发展。同时，精酿啤酒行业也需要加强自律和规范发展，以满足消费者日益增长的多元化、精品化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