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蒸馏酒历史，真能追溯至商代吗？

1月14日，济南市考古研究院所藏的一件商代铜鸮卣内残存的液体，被山东大学环境与社会考古国际合作联合实验室检测为蒸馏酒，“将我国发现蒸馏酒的年代追溯至3000年前的商代”。

而在刚过去的2024年，郑州大学历史文化遗产保护研究中心曾对海昏侯墓出土的蒸馏器进行模拟实验，证实其具有蒸馏酒的功用，将中国蒸馏酒的技术实现可能性提前至西汉。

不到一年的时间，中国蒸馏酒酿造历史纪录被两度刷新。

|中国科学院自然科学史研究所的周嘉华研究员认为，“元代已生产蒸馏酒的论断较有说服力，但并不排除在元代以前，有部分人已掌握运用蒸馏技术来制取蒸馏酒。” 图源/南昌海昏侯国遗址博物馆

在媒体报道的热潮之中，好酒地理局察觉出一些不同的声音。

日前，中国酒史学家、山东社会科学院历史所研究员王赛时发表观点认为，“使用当代实验室检测技术不能证实中国酿酒的起源”。另外，很多网友也对这个检测结果提出质疑。

近期，好酒地理局通过对话记录下这些不同的声音，希望能够为“蒸馏酒起源何时”的争议，提供更多的观察视角。

 

不同的声音

存在于3000年前的液体，如何判定它就是蒸馏酒？

根据此前的新闻报道，推理的逻辑线是这样的：

2010年，济南大辛庄遗址发掘出一批商代青铜器，其中就包括铜鸮卣；

2025年，山东大学对铜卣内的液体样本进行检测，发现微量乙醇，判断这些液体是酒。

|检测出3000年前蒸馏酒的商代铜鸮卣。（受访单位供图）

据检测项目负责人、山东大学环境与社会考古国际合作联合实验室副研究员吴朦介绍，果酒、米酒等发酵酒，会留下糖类、蛋白质等物质，即便长时间埋藏也不会完全降解。

而这件铜鸮卣内残存的液体长期保存在封闭的无氧环境中，只有水、乙醇、乙酸乙酯等成分，所以是采用蒸馏工艺制作的酒。

但这种论证逻辑受到了王赛时的质疑。他认为，判断是不是蒸馏酒，不能只看化学数据，还要结合当时的社会生产力进行分析。

|商代已脱离了石器的制造，青铜器冶炼水平高超。但酿酒仍处于人力干涉不多的阶段。

“商朝的微生物发酵是什么水平？举个例子，当时的发酵酒度数不超过三度，酿酒采用的是原始的酒曲。早上酿出的酒，晚上就会发酸。在这种技术背景下，怎么会出现蒸馏酒呢？”

事实上，用实验室技术论证酿酒起源在近年来屡见不鲜，但王赛时认为，这种方式存在局限性。

他以常见的柠檬酸举例，技术检测只能提供液体中的柠檬酸含量，但由于柠檬酸在天然物质中也广泛存在，很难明确其产生的具体途径。

除了王赛时，葡萄酒专家郭松泉也对这种论证方式持有保留态度。

他以贾湖遗址为例，科学家在出土的陶坛上发现了酒石酸盐，判断里面有葡萄和山楂以及少量粮食的成分，有一部分人认为这就是葡萄酒起源于中国的依据。

“然而，根据OIV（国际葡萄与葡萄酒组织）的定义，百分之百用葡萄酿造的才能称为葡萄酒，贾湖遗址中的属于混合饮品。”郭松泉说。

关于商代铜鸮卣内的液体是否为蒸馏酒，郭松泉认为，目前没有更多证据证明这是古人自发的酿酒行动，这也有可能是大自然的微生物使然。

王赛时将这种技术上的局限称为“时空隔阂”。他说，对于擅长化学分析的专家而言，中国历史上浩如烟海的古书记载、古人“惜墨如金”的表达方式以及不同时代酿酒术语的表述差异等，都为他们深入了解中国酿酒历史脉络造成了巨大的阻碍。

在他看来，研究的重点并不是分析液体的成分，而是寻找成套的酿酒设备。

“使用当代实验室检测技术只能检测当今出产的酒类物质，不能检测出土的古酒及液体，因为几千年的时间变化，古酒及液体已经不是当年的全貌。检测不完备且变异的液体，肯定误入歧途。”王赛时说。

他认为，地下水在3000年的沉积中会不断蔓延，蔓延到铜器之中，将液体稀释。等地下水退去以后，又会将容器的盖子密封，造成水分无法蒸发，水中的杂质也会保留下来。这些因素都会造成液体成分的改变，也会影响检测的结果。

但酿酒器具不同，酿酒需要发酵、过滤、取酒等多个环节，成套的器具意味着技术的成熟。

1979年，在大汶口晚期墓葬M17中曾出土包含大口尊、沥酒漏缸、接酒盆、盛酒瓮等多个实物在内的酿酒器具一套，这是当时酿酒技术已经成熟的有力证明。

“无论是发酵酒还是蒸馏酒，这一原则是不变的。除非发现时代更早的成套酿酒器具，否则就不能人为地把中国酿酒起源年限向前推移。”王赛时说。

|出土大汶口文化晚期的灰陶大酒尊，“漏缸”。底部中间有大圆形镂孔一个，孔径10厘米，主要作用是滤酒，以便让酝酿后的酒液与糟体分离。在这套酿酒器具中，与大口尊、沥酒漏缸同时放置的还有盆和瓮，它们就是接酒盆和盛酒瓮了，是最早的酿酒器具之一。现藏于中国国家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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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中国蒸馏酒起源的主要观点：

西汉说：

2024年，郑州大学历史文化遗产保护研究中心通过对江西南昌海昏侯墓出土的青铜蒸馏器进行仿制和模拟实验，证实其具有蒸馏酒的功能。这一发现或将中国蒸馏酒的历史提前至西汉时期。

唐朝说：

在唐代文献中存在“烧酒”“烧春”等词汇，例如白居易的诗句: “荔枝新熟鸡冠色, 烧酒初闻琥珀香”，李肇在《国史补》一书中说: “酒则有剑南之烧春”等。

一些学者认为这可能暗示了蒸馏酒的存在，但这些历史记载暂时缺乏实物佐证。还有部分学者认为，唐代的“烧酒”可能只是一种用加热方法命名的发酵米酒。

制图/好酒地理局视觉中心

宋朝说：

史料记载，宋朝中国已经使用了蒸馏器，但宋代的蒸馏器是否用来蒸馏酒，至今尚未发现一条确证。现存的宋代蒸馏器的相关资料仅仅指明蒸馏花露水。

辽金说：

2012年，经吉林大学考古专家发掘考证，吉林省大安市一处古代遗址确认为辽金时期白酒酿造作坊遗址，并首次出土了成套烧酒锅具。

中国辽金时期考古专家、吉林大学边疆考古研究中心教授冯恩学认为，这是目前发现的中国最古老的白酒酿造作坊遗址，从而把中国白酒起源可信历史追溯到辽金时期。

元代说：

明代医学家李时珍在《本草纲目》 中提出: “烧酒非古法也, 自元时创始。其法用浓酒和糟入甑, 蒸令汽上, 用器承滴露，凡酸坏之酒皆可蒸烧。”这段记载明确指出蒸馏酒的制作方式始于元代。

|李渡元代窖池。图源/《中国酿造》纪录片

2002年，在江西省进贤县李渡镇发现的酒坊遗址中，出土了元代酒窖、明代水井、晾堂、炉灶、蒸馏设施、水沟、墙基及酿酒遗迹，这些考古发现证实了元代已有蒸馏酒作坊，成为支持“元代说”的重要证据。

（本文图片除标注外，均来自好酒地理局视频中心）

参考文献：

[1]新华网.商代铜鸮卣内发现3000年前蒸馏酒.[EB/OL].（2025-01-14）.

[2]吉林大学.吉林大学考古专家发现中国最古老白酒酿造作坊遗址.[EB/OL].（2012-0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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